李庆云:经世济民求真意 传道解惑铸民魂
2014-9-13 文/中国统一战线杂志社记者
成琳
李庆云,教授,博导
国务院参事
第九届、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
中国物流策划研究院院长
中物策(北京)工程技术研究院院长
九月开学的日子,一大清早,号称“宇宙中心”的北京五道口,人头攒动,车流如织。
一位脸颊清瘦,头发灰白的老者,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去上学,如天下所有含饴弄孙的爷爷。
年幼的孙儿大概不知道,爷爷小的时候饿肚子,长到18岁时身高还不到一米六,擦肩而过的学子们,不会知道,这瘦小的老头是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从教三十余年,杏坛芬芳;步履匆忙的白领们,也不会知道,看似平凡,“路人”般的老者是见证中国经济从计划转向市场的经济学家,是深谙市场规律,却既不炒房,也不炒股,甚至不买基金,只守着
“小康生活”的知足常乐者;地铁口摆摊给手机贴膜的小哥肯定也不会知道,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多次为了像他一样的低收入群体,在媒体上呼吁、在全国两会上递交提案……
瘦削的背影淹没在人湖中。没有人认得,他是国务院参事室的参事,是第九届、十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李庆云。
将保障房知道送到国务院总理案头
前些日子,一个上门修热水器的男子让李庆云再度陷入思考:三十几岁的农民工夫妻,月收入不足7000元,如果有保障房,在北京是可以生活的,“但是怎么能让他们拿到呢?”
“我看不到大城市的积分制度对这些低端人才有多大帮助。在上海,农民工需要是全国劳模才有可能落户。农民做劳模,堪比科学家当院士。”忧思浮上,70多年的岁月痕迹清晰可见。
经济学是致用之学。李庆云在国际金融领域勤勉耕耘30余年,在中国资本外逃、国际货币制度改革、中国利率市场化、通货膨胀的流量分析等方面有原创见解和著述。他先后出版专著、译著5部,发表重要论文60余篇。其专著【国际货币制度与发展中国家】获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论文【中国资本外逃的影响因素】获中国世界经济学会会长奖,参加撰写的【西方经济学说的演变及其影响】获第三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然而,让经济学更好的为平民百姓服务,是贯穿它学问外的精神维系。
“如果坚持完全市场化,等于把屁股坐在开发商那边,这种市场化必然导致房价不断上涨,中国住房肯定供不应求”,在2007年的全国人大常委会上,李庆云主张建立政府起基本作用的“政府+市场”的住房制度,主张住房成为收入再分配的工具。回忆当时发言,李庆云说自己“口无遮拦,非常非常尖锐”。
此后,国内房地产市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火爆,2009年,到参事室宏观经济组不久的李庆云在湖南、浙江、江苏等地和住房部、发改委、国土部等部委调研座谈的基础上,提出“以住有所居为目标,积极推进中国基本住房制度建设”的课题,再度建议将当时覆盖率不足10%的保障房覆盖到60%的家庭,抑制投机购房。2009年7月15日,参事室“直通车”将这一建议送达国务院。翌日,马凯国务委员批示,第三天,李克强副总理批示,第四天,温家宝总理批示。8月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部长寿命带队赴各地调研。
同年,李庆云还在政协沿江,在媒体上论述,有网媒将其观点挂了一个星期,人民政协报刊发高端采访【房价的涨停看祝福住房制度的选择】。李庆云那年很活跃,因为他知道,房价猛于虎。
2010年,中央将房地产政策由此前的支持转向抑制投机,并且先后采取土地、金融、税收等多种调控手段。
七年前的一天,李庆云看到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路走,一路飞快地贴着小广告。“我当时很揪心,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好的教育……我仍然觉得,虽然中央很重视城镇化,但是城镇化的难点,一是异地农民工城镇化,第二是新生代的农民城镇化……我国有两亿多农民工呐”。
几许沉重,几多思考。
李庆云认为,农民工城镇化需要实现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的变化。我国目前城镇化常住人口基本上满足第一个条件,实现了由农业至第三产业、第二产业的转化,但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的转化需要在北京有住房有家人:一个人生活,大多吃食堂,或者在街上买,生活方式基本不会变化,如此一来,他们还是收入最大化、消费最小化,攒钱会农村、盖房子娶儿媳妇嫁闺女……
“只有农民工城镇化了,才能拉动内需”,他们的消费时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农民工本身没有足够的培训,中国的产业升级靠什么呢?如果没有现代化的农民,怎么可能有现代化的农业呢?”
思绪起伏,他的思考没有尽止。
“2009年我在政协经济委员会座谈上讲当时货币政策过度宽松。我当时已经有研究成果了。”12月,人民政协报刊等【李庆云委员:货币政策要回归真正意义上的适度宽松】一文,明确提出当时货币政策过度宽松所带来的种种问题。要真正实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甚至要紧一点。当时急着选择采访李庆云的原因,是因为他愿意说真话。“哪怕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讨论,说客套话有什么用呢?”
……
李庆云身在全国“两会”会场,国务院参事室,目光一直在城市的下岗退休职工、农民工、农民等低收入群体,他用经济思考民生,用良心探索时代道义,提倡加大保障房建设、推进农民工市民化,实行适度紧缩的货币政策……
“虽然好多东西在当时不为主流所接受,但事实证明都还是有道理的”,这位耿直正派的长者目光掠过我们的脸庞,坚毅,夹着许多些遗憾。
“我最想当一个好老师”
李庆云,还是一名成果丰硕的学者,一位德高望重的师者。
他的教师生涯始于1968年,始于做中学教师。当时,“文化大革命”正席卷全国。那个中学里,一千多铁路职工子女不念书,在教室烤火烤得一屋子烟,经常把教室玻璃敲碎。李庆云教到第二年,因为教得好,在学生当中树立了威望,学生家长业口传,兄弟姐妹都来这个学校。而后李庆云跟小兔子一样,哗哗地往教室跑。
1978年10月,34岁的李庆云考上了北京大学“当代资产阶级经济理论批判”专业研究生,成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高考生。当时的北大,名家荟萃,思想活跃。一时间,北大经济学系潮频起,讨论不断,各种经济学说和观点喷涌而出,成为中国未来经济改革发展和创新的重要思想源头。李庆云师从陈岱孙、胡代光、多杜、范家骧、厉以宁、樊弘等诸多饮誉海内的经济名家,闻问受教。三年研究生岁月,为李庆云的学术道路打下坚实的基础,也为他如何做一名大学教师留足了观察和思考的时间。
1981年,李庆云毕业留校,开启了30余年的大学教师征程。1983年任讲师,1987年破格提副教授,1992年破格提教授,1997年开始带博士生。感念生平往事,“终身感恩北大经济系,接纳了我这个俄语专业的半路出家学生,给了我再次学习深造的机会”。
李庆云将这种对北大的感激之情,转化成了对北大学子的爱护之举。
担任国际经济专业本科生班主任时,李庆云班上各地尖子生云集。李庆云尽量多接触他们,与他们一起讨论社会问题,一起参加体育运动,一起郊游,开新年晚会,带他们到外地实习,获得了学生们极大的信任。
班上一名来自农村的女生患上了抑郁症。李庆云勖勉不已,将她接到自己家中,一连数天,发动儿子、女儿陪她聊天,夫人给她做饭。后来,这位女生顺利完成学业,与大学任教,并建立幸福家庭。
因材施教,严格要求,真心帮助,这是李庆云对研究生的指导原则。这个原则贯穿在学生的课程学习、基本训练、论文选题和写作等各个环节。连每个研究生选课,李庆云都亲力亲为。除了规定的必修课,他还根据每个学生的基础和能力,鼓励他们选难度大一些的课程。在上世纪80年代末,李庆云就要求自己的硕士生选高级统计学课程,这在当时的经济学院,是少有的。对于经济学专业的学生来说,这门课学下来不容易。但这门课很有用,李庆云的一个硕士生后来考到美国读博士,成绩很好,给他打电话说,多亏当时学了高级统计学这门课。
李庆云主张利率成为资源配置的机制,利率要有约束性。在本世纪初的中国,可谓独树一帜,自成一家。2001年,其论文【中国利率市场化的结构主义分析】获北京大学最高学术荣誉,入选首届“北大论坛”并作讲演。他带的一名博士生以此出书,李庆云拒绝与其一同署名,“给年轻人多些机会”,他淡淡地说。
李庆云承担的相关的国家社科基金和中国人民银行的研究课题中,积极带动博士生参与,并和他们细细讨论论文的思路、结构、研究方法、数据的获取和处理等方面的问题,将自己的研究思路毫无保留地提供给学生。
付出终有回报。李庆云所带的一个博士生论文或2002年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和2002北京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一等奖,成为北大社会科学第一篇获此殊荣的博士论文,李庆云也成为北京大学经济学学科第一位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另有一位博士生在全国顶尖经济学杂志上发表5篇学术论文,在全国应届毕业生中绝无仅有,并被特批留校任教,成为一名很有发展潜力的青年学者。有人赞扬说,中国自己也能培养出高水平的博士。
“我最想做一个好教师”,他做的远远超过一个教师。
李庆云担任北大经济学院副院长后,第一要务就是改革。几经酝酿,他在研究生招生、课程教学、培养体制方面,推动了当时的中国高校经济学科绝无仅有的改革,将做官的、镀金的拒之门外。第二步,实行硕博连读,开设高级微观经济学、高级宏观经济学和经济计量学,请张维迎、余永定、易纲等各领域名重一时的优秀人才前来任教。他要一心一意培养招进来的学生。在学院经费困窘之际,李庆云提议发起来陈岱孙经济学基金,开展经济科学研究专项奖励,自主经济学学术论坛和学术交流活动。普通学生是这些改革的最大优惠者。
2006年,李庆云被评为北京市优秀德育工作个人,2007年,“孟二冬式优秀教师”。“在教书育人方面,还是有些欣慰”,李庆云谦和温暖的笑容弥散开来。
问及对学生的寄语,“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退出这个时代的舞台了,希望学生们在各个方面比我做得更好”,他希望学生把经济学理论基础打好、把基础规律掌握好,跟上国际经济学发展的潮流,在这个基础上,发挥自己对经济的“感觉”,做出有中国元素的成果,为创造中国的经济学做出贡献。
于世无求,与人无争
“我现在的状态时于世无求,与人无争,”李庆云谦和恬淡、亲切平和。
商业大潮汹涌澎湃中,李庆云砥砺廉隅,独善其身,对财富看的极淡。虽然熟稔市场规律,却并不崇尚以投机方式发家致富:从来不炒房、不炒股、不炒黄金、不炒外汇,甚至不买期货、不买基金。
“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文人的追求于他亦不是目的,相对国务院参事、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常委这些社会地位、头衔,他更在意的是履行应尽的责任。他以一个平常人自居,“这不是骄傲的资本、也不是显示自己能耐的光环,只是赶上了这么一个时代和机会。”当初很多人羡慕他考取高考恢复后的北大第一批研究生,他就如是说。
“我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追求,不追求豪宅豪车和收入最大化,没有很大的消费欲望,有一套住房就满足了”。
每个人生,都与大时代骨肉相连。作为经历过新中国各个阶段的“40后”,李庆云的前三十余年,是从解放战争、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文化大革命中走过来的。
1959-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高中生李庆云到郊区参加劳动,饥饿的感觉是当时最难忘的体验。他们生产队的最后一头猪都饿的逃跑了,外面也没有吃食,居然又跑回来了。
文革开始后,读大四的李庆云被批斗了两个月,后来“翻身”做了系革委副主任。毕业后,李庆云被分配到呼和浩特铁路局包头分局做铁路教员。在知识分子要夹起尾巴做人的年代,李庆云一夜间从红卫兵变成“臭老九”。如是八年。
种种看似荒唐的事件,组成了李庆云前三十年中最真实的人生历练,构成了李庆云日后淡看名利、放眼平民、着意于改革的潜隐心境,“从农村开始改革,我们衷心地支持、从经历上支持,我们应该说是改革派”。
因为那段特殊的岁月,李庆云与爱人前后共分居十五年之久。在女儿、儿子的成长时期,对他们的教育稍少,但是要求严格。女儿从事酒店管理、儿子在外企做IT,家庭美满,外孙女、孙子上学校。“我有一个平常人的家庭”,李庆云很满足。
“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后半生的一切。可能最多做个中学校长把。”李庆云眼睛里透出暖暖的笑意。这笑意里有着不负此生的孜孜以求,有着桃李满天下的欣慰,更有着对国家和社会的感恩。
李庆云说,他选择并坚持经济学理论和政策研究,“追求的是真正去理解自己关心的问题,说得通说得透,得到别人的赞成就很满意了”。而他一直以来关心的问题,就是“希望改革能够更多地关注社会底层”。
竭力思考这些问题之外,李庆云最大的快乐就是运动。他身体健朗、脚力健捷,65岁时,参加北京大学400米比赛,还拿了名次。他去看了北京奥运会田径锦标赛、世界杯田径赛的直播。“说句不谦虚的话,运动已经陪我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即不是为了长寿、也不是为了健康,我运动的时候不会感动枯燥,”他的眼神愉悦的这一瞬间,让人觉得像个开心的孩子。
“我觉得生日没必要大操大办。”但在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李庆云同意办一个“中国经济座谈会”,他要求多讲一点,然后出钱请大家吃一顿。学生不同意他出钱,“那我捐点前给岱老基金”。
朴素的追求,朴素的目标,朴素的生活,朴素的话语,彰显的是过来人的器识与襟怀。
如同客厅里赫然挂着的欧阳修诗句“谁知梅花早,残年岂是春。何如艳风日,独自占芳辰”,知识分子淡泊的心性,为平民百姓争取权益的坚守,超越时间的绑缚,永远闪耀着炫目的辉光,为李庆云的一生涂抹上了原始而永恒的底色。
(文、中国统一战线杂志社记者 成琳)